這幾個小時一直在看《做工的人》,作為都市長大的孩子,以鋼筋水泥為結構的立方體是日常可見的風景,但是裡面所存在的人們,是被鐵皮高牆圍住的另一個世界,要從文字世界看到他們的故事,常得從現實主義、舊俄寫實文學與尚未流於形式的共產文學作品找起,在那類的文學裡充斥著對社會不公的觀察,特別是在無力改變的人們身上。 眼前的地獄很近,而明天太遠。 書中有許多警句:「這社會要求他人有尊嚴活著的,幾乎都是不需為下一餐煩憂,並且收入穩定的人。我能理解她們只是想活著,卑微和努力地活著。」 「如果我們判斷人的標準,是用刻苦,是用勤奮,是用力爭上游的努力和對於生活的認真,去決定一個人的品格,那我們不可能看不出來他們值得擁有尊嚴。」 我們的社會,什麼時候變成是否尊重一個人時,是看對方有多有錢、衣著是否塵土未沾。 而非單純的去尊重他/她,因為他們努力工作,努力好好活著,在有限的資源裡,當了會幫助別人的好人。 做工的人們明明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多數,卻是文學作品裡沈重但微小的聲音,罕能晉身經典文學書選名目。一般人也許曾聽過家長這樣說「好好讀冊,否則將來撿角或做工。」這些叮囑是出自於關心的親情,但裡面的職業歧視是切切實實,反應出成人們觀察到的「那是一個註定很苦,卻不一定獲得好回報的職業。」我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時,是國小時去同學家玩,她的爸爸在我們寫作業時說的,而他,正是做工的人。
一開始會接觸到林立青先生的文字,是在fb廣傳的一篇動態,當時無知的我戲稱是8+9經濟學,正因為隔閡的遠,所以我的無知很安全,安全到能坐在由這些人一磚一瓦建起的房子裡,用著某些人在烈日下或寒冬中牽起的網路線,悠悠哉哉地嘲笑8+9=17、嘲笑911這種歧視女性的歌曲竟能因他們而流行至今。這種自以為高一等的思考,比不上書中那些先入為主的偏見對於做工的人們生活上造成的實質傷害,但也令人蒙羞。 因為,除了社會新聞版面,這些撐起社會營建的年輕經濟群體,他們的故事不再被看見,而在台灣,年輕世代面對的經濟壓迫都是大同小異的問題:低薪高工時、資方任意喊價與議價、工安問題因為成本考量與現場工作環境影響而時常簡化,出事再來講。一樣都是人,憑什麼有些人就是比其他人高貴。*註1 這本書是一顆參天巨樹,工人們是建起城市的根,以工人們日夜肩負重任的汗淚澆灌的工地上破土向天。故事主幹是工人們工作時的點點滴滴,由此衍生的枝枒是依附在這些工人的經濟產業,例如需要進行營建工程的政府、建案,照顧工人身心健康的小吃店、按摩坊、風俗業、讓工人們可以吃穿用度的夜市與賊仔市攤商,工程設備週邊的中下游廠商,以及使工人們可以將日常不幸去尋求心靈撫慰的廟宇參拜、進香團遊覽等等。 營建工程本該是相關產業與機構相輔相成的關係,卻因為有些單位掌握了法律、資金,變成權力不對等的經濟體系。這些資源上明顯巨大的差異,入侵了一些掌權者的思想,能省則省能壓即壓,甚至連權力最低階的人們,例如環保局基層公務員、性別歧視的警衛、被上層施壓前來開罰單轉業績的員警,都能看到他們急於展示優越的可悲可恨行為。 最難過的是,這些都是真的。 日常難滅的悲慘裡,有著《做工的人》作為主幹的一些工人與風俗店小姐大姐們的善意,這些微小卻是做人的道理,而讓這本書讀來,雖有無力的失望卻不絕望,是暗暝人間裡的珍稀明光。 閱讀到第一主題的[工地人生]的<罰單><賊頭大人><進修部>,連續三個章節都是關於法律主題,這也是民眾時常遇到的問題:在知法玩法的權威面前,有理說不清。 光是一個無辜的人如何進入監獄,就有幾百種荒謬殘忍的方式。一個人不害人害己的無知,竟然也變成法院裁定的一種罪名。終身無法洗刷冤屈。原來能對別人表達自己的想法,在人前說出完整的句子,衣著整齊乾淨,就算不懂法律也沒關係,就是一種可以自救逃過冤獄的才能。 讀到這,彷彿置身在《發條橘子》*註2的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伴隨著精緻莊嚴的古典音樂出現的,總是一幅幅殘酷的畫面。尖尖細細的小提琴聲,像是從人間向上天發出的尖叫。控訴著無法翻轉的苦勞折磨,是外在的困境與他人鄙視眼光,烙傷在沒有選擇餘地的人心上。 生活從來不是容易的,特別對沒有能力去選擇的人,生活太苦了。 閉上眼睛可以好過一點,但也只是好過一點點,真實的痛苦就在那裡面。我們做不到立刻讓法律改變的能力,但是我們做得到尊重。日常生活中對做工的、做生意、超商店員、餐飲服務生說句謝謝。這種小事表達出對人的尊重,非常非常簡單,也很值得。 而這樣的簡單道謝,往往換來加倍的感激之情。從小一直到現在,媽媽都要我跟女廁清潔員道謝,說句「辛苦了」也好。如果真有神明,最偉大的是廁所之神,祂保佑著致力清潔掉最髒最臭的人們。只要說上這句咒語,會看見她們笑靨如花的珍貴畫面。 書中提到的良善畫面,總是「做工的人疼惜做工的人」。工人們怕影響觀感,不願意讓滿身大汗塵土的腳步踩在超商地板上,因為他們知道會造成店員不便,而這些店員往往是其他不認識工人們的親人。風俗業的大姐們擔憂同伴被過分欺負,適時出手解救,將豬哥之手往自己身上攬。為了讓流浪小狗小貓有飯食,向客人撒嬌要剩菜剩飯,卻心軟得不敢為牠們取名字,怕總有被別離的時候。工地大嫂們為了保護外勞,憤而出言批評執法者僵化迫害。 人性中最可貴在於無私去同理別人。幫助別人不一定會讓自己的現實生活更好過,卻總是忍不住開口較真、出手襄助。 為什麼? 就算自己也是被壓迫的一方,只要有能力去幫助別人, 這樣活著,可以讓良心不痛。 作者應該是個很溫柔的人,才能平視這些苦痛。 從他時常路見不平,留言相助, 常要滿足工地之人,找苦頭給自己吃,就可知道。 --------------------------------------------- 其實讀完後讓我嚎啕大哭的幾個故事都是風俗店大姐們, 同為女性,她們活在離女性主義最遠的地方。 人權、性騷擾防治法、勞權、職場安全都是空話, 只有物化自己,幾百幾千元一次兜售, 才能讓自己與家人活。 男性歧視的言語、性羞辱的社會議論、 身兼台灣有職女性或是新移民台灣媳婦的三層家庭壓力, 每一刻都在榨取她們的善良與健康。 一些台灣男性因為娶不到台灣女性作為孝道外包的免費勞工,轉娶外配作為可以工作賺錢,又無需照顧身心的生產機器,最慘的是智能障礙的家庭為了喫人的傳統「傳宗接代」,讓年輕的異國女性誕下智能障礙的孩童,使家庭經濟重擔慘上加慘。在種族與性別的雙重歧視上,這些新移民女性的聲音被壓在角落的最低聲調,常人聽不懂也裝作聽不到。 再怎麼仇視女性,也要看看她們努力拼搏的嬌小身軀, 養活了多少台灣家庭。 社會需要她們,但除了寡少的金錢,社會又給了她們什麼? 弱弱不一定相殘,被拖出來作為執法第一線的基層員警也會在開罰單之外,對外配與流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憐惜,一些艱苦人有能力時付出的愛,是在螢幕後面說長道短的幸福者遠遠不及。但是他們往往選擇捐款給貧弱家庭、當醫院廟宇志工,而非去捐給政府單位,對公家單位不信任的箇中緣由也是值得深思。 說句難聽的話,能夠購買和閱讀此書我們, 擁有的東西都是僥倖, 因為我們都還能有選擇當好一個人的餘裕。 這種一出生就註定得到的東西:健全的家庭、不被家人與需要錢去工作中斷的義務教育、懂得使用網路的能力、健康的身體,感激上天都來不及了,卻還有一些利用優勢,去貶低薪資低、性別不同的人,來建立優越感的行為,枉然稱作是人。 在歧視一個人之前,可以先想想自己多幸運。 因為我們都還能選擇怎麼去當人。 註1:《動物農莊》der援引。 註2:《發條橘子》會想到這本書是因爲討論到惡這件事,《發條橘》的主人翁本來是個無惡不作的大壞人,網路新聞會被罵翻甚至追殺到他fb上萬髒話留言的那種人,他是個無庸置疑的罪犯,跟《做工的人》那些不知法律是什麼被冤枉入監的人完全不同,但是,他們都處在讓人想尖叫的監獄裡服刑。惡是什麼? #知法玩法的人可惡, #不知法也想玩法的人例如抄襲後向原作者提告的幾位, #也是不配稱為人。 註3:新移民子女在台灣的努力,2017年: 提到新移民家庭,身為教職人員的家人最有感觸,她接觸到的外配無論來自於哪個國家,都是一樣溫柔和氣,尊重老師。 反觀台灣怪獸家長的劣跡多麼如雷貫耳,不在言下。 http://www.thehealthdaily.org/node/59263 台灣對於外籍勞工的壓迫,一位女性名為阿芳,她的十四年青春被台灣岡山豆乾工廠綑綁在無法逃離的人間煉獄上。 http://news.ltn.com.tw/news/society/paper/1081102 註4:工地裡最溫柔的力量:工地大嫂們文章線上版滴加。 https://www.twreporter.org/a/those-workers-women 註5:同理心而非同情心。 http://www.openbook.org.tw/article/20170228-255 註6:選這本書當作給自己的生日禮物,真是太值得惹。 註7:關於工人們對於整潔明亮的公共場所,我們可以看到的心情: [討論] 女孩們對於工人坐捷運有什麼看法呢? https://www.ptt.cc/bbs/WomenTalk/M.1479374598.A.CC3.html 註8: 關於用健康換錢,看完這篇後我到處打擾心目中的白衣天使與帥氣美麗的醫生與準醫生們。請不要當放棄病患的治療者,有時候病人並非不遵照醫囑,只是他們沒有能力改變以傷害換錢的生活方式。 沒有人會心甘情願將提取健康額度、預支薪水、健康, 甚至走到了透支所有的生活環境, 視為人生唯一可以活的方式。 http://npost.tw/archives/28997 註9:會認識作者的契機是來自於這篇,八嘎囧8+9: https://www.facebook.com/liqingl3/posts/1497220863627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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